有时会想,所有的书,即使你再笨,也有专家帮你读了,像《论语》、《道德经》,各种注释本,照着看也能看出名堂。但唯有《内经》和《易经》,太难破解。我在那乡野星空下,边研读,边对古人心生敬佩,也折磨着自己。差不多是到了后来写完《老子传》了,我都回到北京生活了,再反复投入《易经》,才一点点解了扣。像是通了,笃定了很多,觉得有必要交出自己的一份答卷,于是开始写《大时间》。
这种感觉,就像中西方都讲过的:真正的师徒,不是徒弟去拜师,而是师傅来找徒弟。必须等你的心性到了,他才会去找你;如果你心性不够,他找到你,你佩服他,但你俩还是没那种缘分。我和《易经》大概就是这种关系。
我在春天动笔,从太阳回到北半球的复卦写起。复卦中有“朋来无咎”、“出入无疾”等辞,这不正是中国人过年送红包的现象吗?不正是近几年冬至前后大家开始重视养生意识吗?几千年前的辞句今天仍有效,让我理解了《易经》“观象系辞”的本质。这一卦卦的解读充满了惊喜。
我一直在说回到《易经》,是希望大家回到它本来的面目、状态,并且让它有效加持现代人的生活。古人说《易经》是“为君子谋”,而不是“为小人谋”,小人也指百姓众生,“君子以为文,百姓以为神”。我这本书就是要把《易经》还给大众,让大家拿回一个工具,用来理解自己跟世界、跟时空的关系。
当然这个“回到”,可能还涉及我们这代人需要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坐标。我们这代人考学到大城市,内心一度想摆脱原有中小城市的亲人、朋友圈子,因为它绑架你,从情感上勒索你,你几乎想甩掉这个血统。但慢慢你会发现,无论到哪里,北京、上海甚至海外,那个文化脉络是摆脱不掉的,它如影随形追随着你。从开始的对立、瞧不上,到最后完成和解,你会发现这个过程很有趣。第一,那个你曾想摆脱的东西本质上摆脱不掉;第二,它是你生命的组成部分,要接纳它。
其实中国传统文化也是如此,我们在摆脱不掉传统文化的时候,是否有可能更积极地参与现代生活?这其实是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所要做的。中国传统文化,除了胡适、顾颉刚等做了整理之外,“五四”以来的几代中国人都把它放在一边,忽视它,甚至轻视它。大家都在热烈地拥抱西方,借余英时的话,都是“急于用西方观念来为中国书作新解”。但一百年来的进程证明,这种单相思式的改造是有问题的,在对自己家的文化不够熟悉的情况下,就想把房子装成很现代的样子是不太可能的,而且你会发现内心还是安顿不下来。所以我们要回去。
我去了大理生活,其实也是一种回,甚至像是一种逃:逃离都市,逃离纷乱的现代生活。 在这次“逃离”中,我重新发现了《易经》,发现了个体与自然、与时空的关系,像进入了一种大尺度的时间。
《易经》的四象状态,就是一个时空图景,个人、家国、天下,就是东南西北、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