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主角,现代政治规训与惩罚的对象——“习俗”、“信仰”、“仪式”、“惯习”。在非常多的实践场景中,民众与“规训”基本隔膜,相当于两个平行世界。日常生活有强固的自足逻辑,遭遇批判与改造亦有不同阶段,视情境有不同反应,这些力量,构成对现代性自我认同及权力建构的反向塑造。我说的“反向塑造”是指国家按照现代规则改造民间生活,他们也只能依着惯习循序渐进,甚至更多情况是无法改造,行动反被民众世界牵引。这说明,“现代”既是指导性和支配性的,又是实践性和流动性的,是民族国家的建构理想与社区历史争持与妥协的过程。
在“结束语”中,您说这本书是你试图绕开“拾骨之学”所做的一点点努力。“拾骨之学”怎么讲?这种努力本身应该也寄托着您对史学的理解。
沈洁:这个话是刘咸炘讲的,他讲史学有考证事实之史考、论断是非之史论、明史书义例之史法、观史迹风势之史识四端;他又讲,史法明,史识乃生……作史者不知此,则纪传书只是一碑传集,非史矣。读史者不知此,则史论只是一月旦评,非史论矣。……浅陋之学究,专以论人为史学,徒骋己见,固不足贵;而博杂之考据家,专以考事为史学,亦只为拾骨之学。
“浅陋”与否,不在讨论之列,是勉力之事。我理解的“拾骨之学”,不但包括历史研究对象及叙事方式的选择,也包含能在心里升腾起来的精神力量,心性所依。读史阅世,在事上磨,大概并不会让人变出“现世”聪明,却是能够让自己沉到河流底部,观察人间的一点点定力。在历史中原始察终,见盛观衰,打捞人心与人性中的恒久价值,对我来说,就是这个职业带来的最大收获,就不是“拾骨之学”了。也算是一种未必能至而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