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老远,我就看到了北理工的大楼,楼身的立面上披着一堆无序排列的三角形和数不清的玻璃,灰色的水泥沉默中又有些不安分,好像极力地掩饰着内在的空间。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再走几步三角形就会掉下来,变成两个手铐把我关进去。我跟随着这份引力走进了北理工大楼,发现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十分复杂的迷宫。
危险的商场
刚一进楼,还以为来到了商场,可能是近年的物价太高了,二楼三楼的地面干脆就不要了,只有几条长廊悬在空中,连接着楼上两侧的两侧走廊。站在三层楼的任一角落都有在商场般的既视感,谁进了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商场一样的声音穿透力,在一楼能清晰地听到三楼接吻的口水声,还要时刻当心口水掉下来溅到自己。虽然这有开玩笑的意味,但我却忽然意识到,一楼存在着空中抛物的安全隐患,我从这里经过就不得不抬头观察来防范,而每当我抬头一次,教学楼就盗走我的一点安全感。
迷失的路径
走到二层,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偌大的空间,经过一个个长廊,能感受到整个侧面玻璃透进微微的光,似缕缕絮语喃喃衷肠,也能看到一层的空旷,映照“独木桥上”的心凉。空间强烈的工业风和空间几何结构犹如一个迷宫,黑色与白色交织出几何的狂想,理智的一切在四周游荡,它时而冷静睿智,时而繁杂迷乱。冷酷的色调与材料质感仿佛在昭告世人:欢迎步入这个属于‘你’的盗梦空间。它不为你预设路径,行走间自以为理顺了头绪却仍要面临不同的岔路;它不为你预设终点,站在任意一点都可以凭着直觉到达终点。它的长廊如同一个个通往混沌边缘的死路,光透过玻璃倾泻于视野中,吸着你向前一步又一步,肆无忌惮地霸占你的时光;它的窗户犹如一个个异形空间,连接着人对未来的渴望,鼓动人们沿着脚下的路径,寻找迷宫的出口。然而北理工的出口并不重要,它敛着对方向的思索,将探寻路径变成一种被动的过程。然后我们发现,赖以生存的情感世界被盗走,在几何逻辑的时空,我们无法分辨空间的真实与虚假。
复制与消解
沿着几扇落地窗斜下来的光束,爬上了三楼,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三角形仿佛一堆巨大的齿轮,以一种撕裂的状态划破空间,无休止地在心头转动。 联想到明代《阳宅十书》“若见明堂三个角,瞎眼儿孙因此哭。”的说法,宅前三角形,即三角煞,三角形能盗走人们的好运,使人生病或者命运不济。风水术中的糟粕和理性成分并存,有些言之过重,但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对三角形的厌恶,它不像对称的方圆诠释出空间的平衡感与安全感。
而当大量三角形以平面和立体造型反复出现的时候,营造出的韵律感成功破解了现代主义易出现的单调感和冷漠感,但却在另一方面割裂了传统文化的精华。整个北理工大楼在标新立异中变成了无水之源,无本之木。天花板、外立面大面积的三角形,以一种后现代的复制手法肆意表达着,这与当代的很多艺术如出一辙,用无处不在的复制企图引起人的注意。比如喜剧里常常要把一句台词反反复复念很多次;当代绘画里常常画一堆马,而很少画一只马。这背后的心理因素是想以形式的量来引起人们的关注,这也就导致后现代艺术往往不由自主地走进过分表达的泥潭,根本上是一种缺乏内涵的表现。而三楼的一排大窗以几何的形式打进来的阳光,分割着空间,和无序的三角形排列一样,是后现代艺术中的一种消解,不过对于人来说,刻意的形式化消解意味着脱离现实与整体逻辑,给人空洞又不真实的空间感受。
生活的迷宫
走出北理工大楼,感觉被它偷走了我不少东西,回头找了找,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学生们。他们在大学这个小社会,学习和生活中面对着无形的压力,未来的日子总是不敢去想,他们更需要情感上的理解和包容,而教学楼刻意张扬的理性,无法给他们宁静,甚至加剧了学生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因为在任何时代,人都先是一个有情感的人,接下来才可能是个完整的人。
西里尔·康诺利曾说“生活是一座迷宫,我们还没有学会行走,就已经迷失了方向”。在快节奏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常焦虑且充满压力。有人把情感安放于内心深处,而当生活的巨浪将我们紧紧包围并渐渐吞噬的时候,情感的寄托也许会随之丢失。我们不需要冰冷的、反复的、紧绷的、压迫的空间,那会像一个找不到出口的监牢令我们痛上加痛。
电影《盗梦空间》在无比烧脑的故事之下,内核仍是满满的爱。而北理工一层又一层的“盗梦”迷宫之下却隐含着回避情感的冰冷。三层楼犹如一个巨大的冰窖,剥落空间中每一个人真实的情感。而在人们都趋向于综合思维的当代,这座建筑更不应该在文科、理科的标签上画地为牢,应当好好学学《盗梦空间》的经典台词,“既然是做梦,就干脆做的大一点。”也只有在人的功用、情感、文化、形式上通盘考虑,“造梦空间”才会离我们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