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四天无明显降雨，卫辉城区为何内涝？

▲ （梁淑怡/图）

　　南方周末消息，雨停了四天，卫辉城区却还泡在一两米深的积水里。

　　2021年7月26日早上起床，住在卫辉城区的李梦感受到了积水上涨，“昨天下午，医院家属院内的积水还在脚踝位置，今天早上已经到大腿根了，外面马路的水深已经超过两米”。

　　她是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医生家属，住在医院家属楼里。在卫辉城区，医院及家属楼已经处于高地。

　　当天15点，李梦被救援队转移到城郊的一处临时安置点，但城区内积水依旧在上涨。“没有下雨，都是洪水。”李梦和很多卫辉人同样困惑，没有下雨，水从何来？

　　卫辉是新乡市代管的一个县级市，地处新乡东北部，是新乡地势最低的地方。新乡市气象局公布的数据，印证了李梦的观感——7月23-27日的四天时间里，卫辉都没有出现明显降雨。

　　没有降雨，内涝却在加剧。一份卫辉市受灾情况报告显示，7月26日0时以来，卫辉市城区水位不断上升，内涝继续加重，受灾面积20多平方公里，区域内人口约25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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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库都溢洪，河水均“超保”

　　卫辉城区积水涨到一两米深后，江涛两层小楼的家只能看到屋顶，经营的网吧和灯具店悉数进水，四十多台电脑和数百个灯具至今还泡在水中。

　　38岁的江涛是卫辉本地人，灾情发生后，一直在参与志愿救援工作，几天忙下来，嗓子已经嘶哑。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城区涨水前，才刚刚加固好漫水的堤坝。

　　7月24日，江涛发现卫河河水已经在低洼处漫过堤坝，顺势流入城区。当天，许多市民自发来到卫河边扛沙袋，加固堤坝，江涛也来帮忙。忙到次日凌晨一点，堵上了漫堤的口子。

　　卫辉自西汉建县，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1988年以前，这里叫汲县。在《现代汉语词典》里，“汲”是从井里打水的意思。

　　然而当地水利局的相关论文显示，汲县却是个“十年九旱”的地方。洪灾罕有，“汲”更像是一种对水的期待，至今卫辉的主城区仍名为汲水镇。

　　卫辉地势南高北低、西高东低，共产主义渠、东孟姜女河、卫河绕城或穿城而过，毗邻的山脉上还有塔岗水库、狮豹头水库、正面水库、香泉水库等四个水库。明代万历年间的《卫辉府志》描述它，“众水汇流，环带城隅”。

　　四座水库、三条河流，在暴雨中给卫辉带来了极大威胁。

　　7月28日，河南省政府新闻发布会上，新乡市副市长武胜军表示，7月17日至22日之间，“我市经历了有历史记录以来的特大暴雨灾害”。卫辉市政府办公室公众号的最后更新时间，也停留在暴雨中的7月19日。

　　卫辉市融媒体中心发布的《汛情快报》显示，7月20日危险还没有到来，塔岗水库、狮豹头水库、正面水库、香泉水库距离溢洪还有4.5米至33米不等。

　　但7月22日晚间，南方周末记者经过107国道卫辉汲水镇区域时发现，有大量西北部山区来水直冲东西走向的国道，向低处的卫河流去，山区里正是三座水库的位置。卫辉市水利局一位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当天四座水库全部溢洪。

　　四个山区水库溢洪，卫河水位持续高位承压运行，导致卫辉城区及乡镇出现大面积内涝和洪灾。

　　前后稻香村靠近卫河，地势低洼，是受灾最厉害的地方之一，曾经整个村子被洪水包围。许凤岭老人担任过后稻香村村支书，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7月21号一个晚上，洪水就到了胸口的位置，以前也会下大暴雨，但水都去得很快”。

　　7月23日，新乡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公告，启动卫辉城区下游的柳围坡蓄滞洪区，“滞洪区分洪数小时后，共产主义渠和卫河水位会明显下降，市区内涝压力将得到缓解”。蓄滞洪区主要是指河堤外洪水临时贮存的低洼地区。

　　但是危险没有结束。卫辉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公告，7月24日，卫辉城区最深积水处2.5米。13时，卫河、共产主义渠、东孟姜女河这三条主要河流都超过了保证水位。保证水位是指堤防设计水位或历史上防御过的最高水位，超过保证水位意味着堤坝存在险情。共产主义渠超过保证水位两米，流量1050立方米/秒，一天流出的水量相当于六个西湖。

　　7月25日早上起来，江涛和朋友又来到卫河堤坝上，发现卫河水位下降了20公分，“当时觉得家保住了”。

　　但当天晚上情况急转直下，卫河水位下降，城区的水位却以惊人的速度上升，“一晚上水位至少涨了60公分，我以为守住堤坝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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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游决堤，水淹城区

　　城区水位上涨后，部分政府部门已经无法正常工作。

　　“卫辉市的气象站已经无法正常运转，防汛抗旱指挥部如果有什么需要，都是新乡市气象局提供相关数据。”7月28日，卫辉市气象局纪检组长原兆俊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前两天水位上涨后，气象站被淹，无法检测和预警。

　　卫辉市政府亦遭到重创。7月27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在市政府门口看到，积水接近两米，多台车辆浸泡在水中，仅有两名保安和一名值班的工作人员留守。卫辉市防汛抗旱指挥部，也迁移到101省道旁的卫辉市公路局二楼办公。

　　2021年7月28日，河南省政府新闻办公室召开发布会。

　　河南省水利厅党组成员申季维介绍，卫辉内涝的原因在于共产主义渠牧野大桥上游1.1公里处（新乡市牧野区）右堤出现漫决，渠水进入卫河，增高了水位，部分洪水顺堤外流向下游进入了卫辉市。

　　卫辉市政府常务副市长李志勇补充，除连降大雨外，卫辉内涝的主要原因是上游兄弟县区共渠溢流，导致邻近的卫河南堤大跨度溃口，大量河水漫过107国道，经卫辉市孙杏村镇汇入城区。

　　共渠告急，是7月22日的事。当天，新乡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通知，共产主义渠合河站水位已经超过凤泉湖引黄调蓄出口工程围堰，洪水漫入卫河，顺卫河下泄。

　　7月23日上午，南方周末记者在卫河沿岸看到，共渠的河水已经漫入卫河，抬升了卫河水位，顺着卫河奔涌向下，漫向卫辉沿岸城区的低洼处。

7月23日上午，南方周末记者看到共产主义渠水漫入卫河。（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图）

　　但通知中并未写明，共渠溢流导致了卫河南堤的溃口。

　　卫河，在河南境内依次流经新乡、鹤壁、安阳三地。它是海河水系中一大支流，得名于春秋时卫地，发源自太行山脉。在新乡市区至卫辉段，卫河与1958年为“引黄济卫”修建的共产主义渠，地理位置十分接近。

　　卫辉市市长李进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新乡市区作为卫河上游，排水要通过共渠、卫河、东孟姜女河，然后从卫辉城区绕城或穿城而过。“卫河决堤后，卫河水不经河道，它直接流向附近地势低洼的村庄，然后直冲城区。”

　　从地图上看，卫河与东孟姜女河是由西南自东北流向，呈扇状围住卫辉城区，并在卫辉市地势最低的司湾村汇流。上游溃坝后，洪水直冲卫辉城区，并积在司湾村。

　　卫河与东孟姜女河沿岸都有堤坝，洪水流向司湾村以后被堤坝拦住，无法排出，于是水积在卫辉城区，以及城区与司湾村之间的村庄与农田。

　　随着洪水流入，卫辉城区水位不断攀升。但与此同时，两条河道水位仍高于城区水位，无法将城区的水抽排到河道中，否则河水又有倒灌至城区或淹没下游的危险。

　　李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7月26号上午九点，上游决口堵住了以后，（城区）就不再涨水了”。

7月27日，卫辉城区水深一两米，淹没车顶。（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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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万人撤离

　　7月22日，《新乡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关于做好沿线群众转移工作的紧急通知》表示，因共渠洪水漫入卫河，顺流下泄，要紧急转移卫河新中大道以下至出市境所有村庄群众。

　　7月23日，因启动柳围坡蓄滞洪区，卫辉市政府发布公告，要求这一区域范围内的居民立即撤离。这一蓄滞洪区在卫辉城区下游，与城区有一定距离。

　　早在2016年，新乡市政府就曾发布防汛抗旱应急预案，提到卫河、共渠为渍涝易发地区，应根据降雨情况和水情预报，做好排涝的有关准备工作，并向社会发布。“必要时，及时通知低洼地区居民及企事业单位及时转移财产。”

　　根据卫辉市融媒体中心信息，7月24日，卫辉市紧急转移安置受灾群众7.24万人，其中集中安置4.3万人，分散安置2.94万人。新闻发布会上，新乡市副市长武胜军介绍，截至7月28日，卫辉市紧急转移安置20.4万人，集中安置4.7万人。

　　也就是说，在24日至28日的四天里，卫辉市有约13万人分散转移到一些小型安置点。

　　7月26日，卫辉城区内涝加剧后，多支民间救援队及部队力量参与到转移城区居民的工作中。其中，转移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数千名病人的行动最艰难。

　　这家三甲医院已有125年历史。前往河南支援的广东蓝天救援队领队池翔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医院区域内约有一两千名重症病人、五千余名普通病人和群众需要转运。

　　医院停电，救援队员最高要爬上23楼用担架抬病人，来回一两趟，部分队员已经体力不支。医院工作人员并不清楚水位为何突然上涨，也没有做好撤离的应急预案。

　　一位广东蓝天救援队的队员介绍，“有些时候需要等二十多分钟，才能空出来一个担架，去转移下一个病人”。因为缺少转运车辆，部分病人被装在铲车车斗里运出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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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开堤坝泄洪

　　7月26日，卫河上游决口堵住后，卫辉水位不再上涨，但泄洪的压力并未减少。

　　当天，卫辉市委书记聂长明发表视频讲话，“我们正在组织全体机关干部抽排水，今天下午，我们的水位就会明显下降”。

　　7月28日，新乡市副市长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卫辉城区积水最高峰达到2000万立方米，目前还有积水1600万立方米。这仍然大过一个西湖的蓄水量。

　　28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来到东孟姜女河沿岸，河流水位已低于城区水位，伸向司湾村沿岸五公里多的堤坝上共有10处抽水点，将城区的积水抽入河中。来自江苏、山东等地的消防队和民间救援队也正在堤坝上帮助抽水。

　　这条堤坝上，多处城区和村庄的积水几乎要漫上堤坝，每隔几百米就有一处救灾帐篷。现场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已经在这里守了8天，最长一次连续36个小时守在坝上。

7月29日，城区内的积水正排入东孟姜女河。（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图）

　　在接近司湾村的堤坝上，另一位政府官员介绍，“前期的大暴雨期间，全市排查安全隐患，这一段堤坝是防护的重中之重，结果没事，没想到（上游决了堤）”。

　　据卫辉市融媒体中心报道，7月28日早上6时，城区下游的东孟姜女河左岸打通了排水槽。南方周末记者在现场看到，这一处排水槽位于建设中的河南濮阳到卫辉高速高架桥下，宽度大约3米，城区的水正灌向东孟姜女河。为了方便通行，还在排水槽上搭了桥。

　　上述官员介绍，卫辉城区水域面积宽广，水位还没有明显下降。一共会开三个排水槽，还有十几台龙吸水（抽水设备）一起抽水。

　　“城区内水量比较大，河流水位也比较高，如果抽得太快，会把下游淹了，河道的总流量是死的，不能无限往里抽。”新乡市应急管理局一位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卫辉市住建局工程师赵勤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截至2021年7月29日中午，卫辉抽排水现场共有45台抽水泵。和卫河相比，东孟姜女河水位较低，主要在将城区积水抽向东孟姜女河河道。

　　7月27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在离开卫辉的路上，遇见了最后一批撤离的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两位医生，他们说，“这是建院120多年来第一次全面停止门诊，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卫辉城区水位逐步下降后，泄洪压力又转向了下游的鹤壁市。河南全省13个蓄滞洪区中，有6个在鹤壁市下辖的浚县和淇县，蓄滞洪区彼此相连。两县是行洪的必经之地。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梦、江涛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