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赫德的校长们爱教学，天天泡在教室里。”这是了解赫德的家长们众所周知的事，也是赫德与众不同的特色之一。通过“校长课堂”栏目，校长们记录并表达着身在课堂中的各种细节与体会。做好的教育，必须离不开一线，而教育的差异，全在细节中。
没有王子的一吻，睡美人不会醒过来。
一道数学题，一首诗，一个故事……就像睡美人——没有老师和孩子的轻轻一吻，它们就永远沉睡在纸张里。
如何吻醒它们?如何让它们在师生面前呈现无穷的魅力?
第二部
从会听、会想，走向对话
在学前班上课，发现很多孩子还不会听，不会想。
经历了赫德三年生活的三年级孩子们，课堂则已经走向了对话。学习，是从听开始的。所谓“耳聪目明”，就是会听、会看。再往前走，就是对话的课堂：与客观世界、他人和自我的三重对话。我欣赏佐藤学的观点：学习就是和新的世界 “相遇”与“对话”，是师生基于对话的“冲刺”和“挑战“。挑战学习的儿童是灵动、高雅而美丽的。
要会听，要会想
玉阶怨
【唐】李白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白露时节的这首诗，如何带给学前班还不到六岁的孩子?还是故事。低龄段的任何知识，都要通过故事来呈现。讲一个女孩子进入皇宫的故事。背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故事的展开，就是月夜，是露水渐生的时候。孩子们最容易被故事吸引，所以，玉阶、罗袜、水晶帘、玲珑月，随着故事的推进，这些符号一一呈现时，孩子会不自觉地说：“好感动的故事啊!”
这久远年代的故事，通过创设情境，让孩子置身于其中，充分感受和体会——同理心最初的培养，也从这里开始。在全课程的理念里，没有任何外在于生活和生命之外的知识，能在当下被感受到的，必须要当下感受;能在当下被运用的，必须当下运用……但刚刚上课时，有些孩子还是混沌的：不会听，急于说。这时候的说，只是无目的的自言自语，不能丰富语言，更不能培养思维。怎么办?老师首先要学习倾听---听懂每个孩子的话，也能听懂孩子想说而未曾说出的话，从而及时反馈，以建立课堂上相互倾听的关系。理解前两句时，一个孩子说：“啊，这个女孩子那么伤心，我想起有一次我妈妈受伤了，我也和她一样伤心。”多强的共情能力!我和她击掌，并马上反馈给所有孩子：——这就是会听，这就是在学习哦。以至于学完诗歌后，一个坐不住的男孩子跑过来对我说：“我举了三次手，我一直在听，可你一次也没叫我!”“抱歉抱歉。先谢谢你的认真倾听哦，我看见你举手了，我也知道你在心里回答了。现在，就请你说吧。”“我就想读诗给你听。”然后，他非常认真地朗读。很多字音都没有读对，但他努力地让自己的朗读流畅——那么努力，他就是告诉老师，我也很会听啊。天使一样的孩子。在有些孩子能当堂背诵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磕绊的朗读而不好意思。相互倾听的课堂，首先是安全的课堂。不恐惧，不因为自己不会而羞愧，不去和同伴比较，知道自己的努力都能被老师看见。听见孩子，就是看见孩子——不是看到孩子的学习成果，而是看到孩子对学习的态度，是看到孩子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存在。学习权，是孩子的生存权。这是教育的伦理学。但是，这也只是起点处的相互倾听的课堂。理想的状态是：老师不再刻意引导，每个孩子都能安心地发言，每个孩子的发言都能被老师不折不扣地接纳和理解，然后形成一种规则——每一个孩子能倾听、接纳同伴的发言，并形成自己的理解。我们会慢慢朝向这样的目标。
读到最后一句时，我抛出一个问题：“女孩子放下水晶帘，回到屋里，会做什么事呢?”孩子们说玩啊，睡觉啊——是基于自己生活经验的推测。一个女孩子说：“我猜，她一定会推开窗子，看看外面的月亮，继续思念她的亲人吧?就像一首诗里说的，怎么说的来着……?”她那么准确地抓住了“月夜”的特点!我赶紧提示一下：“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很多孩子接住了这一句。小小的孩子，熠熠闪光。我和她击掌：“你要是生活在古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女诗人!”然后，反馈给所有孩子：——这就是会想啊!以后上课，要学习这样去想哦。 高级的想象力，是有逻辑的。杜威说，好奇心、想象力，如果不放在智力背景下，很容易消失。可以想见这个孩子的父母，给予了她怎样丰富的智力背景，以及家庭中会有怎样高品质的对话。孩子们来到赫德，诗歌，故事，艺术，大自然等，都是帮助孩子构建智力背景——这是全课程的理念之一。 讲完了故事，读完了诗歌，小安老师录制的音乐响起来，孩子们跟着哼唱，一个男孩子竟然抹了抹眼睛：“为什么我就想哭呢。”不到六岁的孩子啊。
孩子们课后的写绘图
走向对话
在三年级上课，明显轻松很多——完全不需要课堂管理，我们因为一个伟大的故事相遇，被故事蕴藏的秘密所吸引，说出彼此的理解，并在深层次的对话中不断丰富自己的理解。 佐藤学提到的三重对话，也是从已知世界出发，探索未知世界之旅，是超越既有的经验与能力，形成新的经验与能力的一种挑战。这是我们的朝向。对话的课堂，不以教师为中心，也不以学生为中心，而是以伟大事物为中心。这是帕尔默在《教学勇气》中提到的观点。伟大的事物，是我们课堂上重要的聚焦点。帕尔默说，正如原始人一定要聚集在火堆周围，通过聚集在它们周围并尝试去理解它们，老师和学生成为共同的求知者。四年级王琼老师教室里张贴了“课堂三部曲”后，很多老师也贴出来，并和孩子们讨论：
全课程三年级的开学主题，聚焦“变化的我”。在《狮子王》、《獾的礼物》之后，我上的是《一片叶子落下来》。这是一个很经典的绘本。讲的是一片叫弗雷迪的叶子，在春天里跳舞，夏天里长大，秋天里绚烂，冬天里掉落的故事。课堂开始，我就提出两个目标：学习倾听与对话，挑战当堂写作。“哦，冷冰冰的写作!”小马绝望地说。大家都笑了——一说到写作，没有多少孩子会雀跃。小马天真，说出了很多孩子不敢说的话。 在预习的基础上，我带着孩子们直奔文本。“弗雷迪最喜欢哪个季节?请从文中找到证据，证明你的观点。”这是和文本(客观世界)的深度对话，也是这节课讨论的重点，后面的问题，都从这里引出来——我们把这样的问题称之为大问题。(注：感谢南京赫贤王云校长。四年前我们讨论这个故事，大问题是他设计出来的。)很明显，孩子们已经具备了倾听和对话的能力。他们从文本中寻找证据，同学们的观点又不断启发着自己，十几分钟的讨论后，绝大多数孩子选择了冬天——因为弗雷迪落下来，化作大树的营养，会在第二年的春天，长成一片新的叶子。“但是，弗雷迪知道自己会长成一片新的叶子吗?”不知道。这是作者说的，不是弗雷迪的觉醒。我们再一次回到文本，找到写弗雷迪落下来时的句子，有了新的结论和问题：弗雷迪喜欢冬天，是因为他觉得落在雪地上时，感觉很舒服，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就是死了。难道，弗雷迪喜欢死亡吗?再一次碰撞、对话。当孩子们发现弗雷迪从惧怕死亡，到安详地面对死亡，是因为他在不同的季节里，完成了自己志愿时的豁然开朗，让整间教室，也明亮起来。孩子们互相启发后的那一声“哦”，真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孩子们和文本对话，和同伴对话，也因为老师的提示一次次和文本、同伴对话，从而超越自身已有的经验，形成新的经验。
——但这也只是一个起点。理想的对话课堂，犹如一场交响乐，各种乐器在彼此的协同中，发挥出自己的特长;每个孩子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思考，去表达，并在彼此和谐的交流中，互相促进。老师就只是一个指挥者、串联者。
——这是一条漫长而美丽的路，值得我们去走一走。
再往前走一步 —— 链接前面学过的《獾的礼物》，我们又讨论了生命的永恒：
死，仅仅意味着他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獾不在乎。
弗雷迪往下掉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整棵大树，它是多么壮实啊。他断定它能够活很久，知道他曾经是它生命的一部分，这让他感到自豪。
PPT里出现李白、梵高、科比、钟南山、李薇的照片时，教室里安静极了——千年前的人，刚刚离去的人，将来也会离去的人，他们的故事永远传下去，诗歌不死，艺术不死，体育不死，精神不死……那么，既然我们终究会离开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来，写一写吧。——这也是知识和自身生命的链接。
“我活着，是为了告别冷冰冰的作业!”小马笑嘻嘻的，又一次说。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眼里的光。”我也笑着回应。
因为课堂对话带来的高峰体验，很多孩子们欢欣地拿起笔。
四十分钟以后，除了一个孩子坐不住外，其他孩子都根据结构要求完成了一篇完整的文章——成就感，写在每个孩子的脸上。
小马同样开心：“你瞧，我给我的作文配了一幅画。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写好作文。这样，当我离开时，我就是快乐的。”
他画的墓碑旁边，有一朵小花。
从尊重每一个孩子的尊严开始
无论是倾听的课堂，还是对话的课堂，都是从尊重每一个孩子的尊严开始的。在学前班上课时，有一个孩子是躺着开始听课的。听着听着，他就爬起来，坐在最靠近我的地方(我坐在小椅子上和孩子们一起上课)，把手放在我的腿上，还时不时去拉拉我的手。三年级写作时，我坐在写作暂时偏弱的一个孩子旁边，和他一句句讨论，带着他一句句写出来。当他写到“我活着的目的，是要帮助别人”这句话时，正好有同学过来借他的彩笔，不太好意思地说了一句：“我就用一点儿啊。”他说：“没关系，怎么用都行。”
我想说的是：
感谢亲爱的老师们，你们呵护了每一个孩子的心，保护了每个孩子的尊严。他们真诚善良，他们对世界充满好奇，他们对求知充满热爱，这是一切学习的基础。校长们上的课，不过是老师们以日以年构筑理想课堂大厦上的，一粒石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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